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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嘉轩双手抱成一个合拳压在桌子上,避眼不看老秀才手中的毛笔,紧紧锁着眉头啾看那个密密庥庥标着药名的中药柜子,似乎心情沉痛极了。
其实他的心裹也是一片翻滚的波澜,那块蕴藏着白鹿精灵的风水宝地已经属於他了,只等片刻之後老秀才写完就可以签名了,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此项买卖土地当中的秘密。
老秀才写好契约,冷先生先接到手看了一遍,又交给买卖双方的主人都看了一遍。
冷先生把笔交给嘉轩,嘉轩捏看毛笔稍停了一下,似乎下了狠心才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鹿子霖接过笔很轻松地划拉了一阵。
冷先生最後在中人款格下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落居才由老秀才签名。
冷先生取来印泥盒子,四个人先後用食指蘸了红色印泥,然後一齐往契约上按下去。
一式两分,买方和卖方各据一份。
冷先生给每人盅里斟上酒,一齐饮了。
这桩卖地或者说换地的交易完毕後的第二天早饭时,白嘉轩才把这事告知母亲。
不等嘉轩说完,白赵氏扬手抽了他一个耳光,手腕上沉重的纯银镯子把嘉轩的牙床硌破了,顿时满嘴流血,无法分辩。
鹿三扔下筷子,舀来一瓢凉水,让嘉轩漱口涮牙。
白赵氏来到泠先生的中药铺,一进门刚吐出“那地……”
两字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冷先生松开正在给一位农妇号脉的手,从皮夹桌抽出一根细针,扎入白赵氐人中穴,白赵氏才“哇”
地一声哭叫出来。
冷先生这时才得知嘉轩根本没有同母亲商量,但木已成舟水已泼地墙已推倒,只能劝慰白赵氏,年轻人初出茅庐想事单纯该当原谅,多长几岁多经一些世事以後办事就会周到细密了。
白赵氏的心病不是那二亩水地能不能卖,而是这样重大的事情儿子居然敢於自作主张瞒看她就做了,自然是根本不把她当人了。
想到秉德老汉死没几年儿子就把她不当人,白赵氏简直都要气死了。
白鹿村闲话骤起,说白嘉轩急着讨婆娘卖掉了天字号水地,竟然不敢给老娘说清道明,熬光棍熬得受不住了云云。
鹿家父子心里庆幸,娘儿俩闹得好!
闹得整个白鹿原的人都知道白家把天字号水地卖给鹿家那就更好了。
白嘉轩抚着已经肿胀起来的腮帮,并不生老娘的气。
除了姐夫朱先生,白鹿精灵的隐秘再不扩大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打得他牙齿出血腮帮肿胀的母亲。
母亲在家里以至到白鹿镇中药铺找冷先生闹一下其实不无好处,鹿家将会更加信以为真而不会猜疑是否有诈。
遵照契约上双方拟定的协议,收罢麦子撂地,当年的夏粮由老主人收割,算是各人在自家原有土地上的最後一次收获,秋庄稼就要易地易主去播种了。
鹿家父子扛着镢头铁锹踏进新买的二亩水地时,天色微明,知更鸟在树梢上空吵成一片,在这块已经属於自己的土地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掉白家的界石。
为了这件不同寻常的事,父子俩亲自来干了,却把长工刘谋儿指派干其它活儿去了。
父亲用脚指着地头一坨地皮说:“照这儿挖。”
儿子只挖了一镢就听到铁石撞击的刺耳的响声,界石所在的方位竟然一丝一毫都无差错。
那块刻有东西南北小字的青石界石湿漉漉的晾到熹微的晨光,底下垫着的白灰和木炭屑末依然黑白分明。
鹿子霖啾着刚刚挖出的界石问:“爸,你记不记得这界石啥时候栽下的?”
鹿泰恒不假思索说:“我问过你爷,你爷也说不上来。”
鹿子霖就不再问,这无疑是几代人也未变动过的祖业。
现在变了,而且是由他出面涉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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