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坐在母亲下首，望着母亲在铜镜中反复自照，想到舅舅厉行节约，宫中女子，即使贵为舅母，衣裙尚且不可及地。

原本带笑的眉宇渐渐沉潜下来，她问，&ldo;今日要进宫吗？&rdo;

外祖母年纪大了，更依赖母亲，三不五时，总要让母亲进宫陪着说半天的话，如若不然，郁郁寡欢之态，甚至流露在外。

很多事都是陈娇所无力更改的，外祖母对母亲的深情，堂邑侯府的炙手可热，看得清，只能让她更沉潜，更沉默。

母亲轻描淡写地说，&ldo;不进宫，去赴个寿筵。

&rdo;

自己看得到的事，母亲也未必看不到，纵使看不到，在自己三番四次劝谏，&ldo;舅母尚且没有盛装打扮，母亲太过奢侈，徒惹不快&rdo;之后，毕竟也若有所悟。

说是如此，多半还是给自己面子。

明年春就要行婚礼，她即将是陈氏太子妃，再不是母亲裙边的垂髫女童了。

陈娇心不在焉地垂下眼来用了一口蜜水，母亲还问，&ldo;你去么？&rdo;

明年初就大婚了，到时候，寿筵的主人自然要想方设法来巴结她。

陈娇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随手抱起一只猫来抚弄。

母亲在她身边叹了一口气，若有若无，个中无奈已经尽情表露。

她是不快乐的，甚至有些阴郁，整个人太静，坐在当地就是一支筝曲，虽悦耳，却太冷清，也难免不太讨母亲的喜欢。

可若是一个人的路，已经被她看得清楚，眼前大道虽好，可隐隐荆棘却是遍地丛生时，她又如何能热闹得起来？天真不知愁，属于任何一个名门贵女，但却独独不会属于陈娇。

母亲是看不懂的，她还沉浸在皇后与太子的笑脸相迎中，沉浸在外祖母格外的信宠之中，沉浸在舅舅大度的纵宠中，浑然已经忘记，外祖母毕竟是个老人了。

父亲是看不懂的，兄弟们是看不懂的，他们看到的是窦氏的尊荣，却已经忘记了吕氏的惨淡、薄氏的黯淡。

在他们看来，太子妃金尊玉贵，夫复何求，为何还老不开心，简直令人惶惑。

陈娇不免和那声音抱怨，&ldo;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得这样浅，好似田鼠，只看得到眼前三寸。

&rdo;

那声音就笑话她，&ldo;没有我，你也不过是一只田鼠。

&rdo;

陈娇只得默然，是啊，没有她，自己也不过是一只被周身的赞美，赞得飘飘然的田鼠。

大抵世间人从少到大，只听得到溢美之声，普天之下，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再无须向任何人低头，就是这寥寥数人，也随她揉搓摇摆，由得她撒娇发痴时，又如何能不飘飘然，如何能看得更远？

向父母问过好，她回闺中去绣花，一个香囊做到一半，还需细加针脚，斟酌花色。

堂邑侯府的这个角落，总是特别安静。

到下午，有客人来了。

虽是男客，但却是她大哥亲自带人进的内帏。

堂邑侯府自然也是要守礼的，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这又是太子妃的闺房，即使是亲兄长，有时都要避嫌。

&ldo;大婚在即，我来看看你！

&rdo;她的未婚夫说，即使是关心，也带了霸道。

陈娇从针线里抬起头，笑了。

这样的笑，只对刘彻展现。

她像是一朵花，只在刘彻眼神中盛开，其余时间，便与万物共归于寂。

又怎么会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笑？

陈须低声说，&ldo;妹妹这里的桃花开得好，我在帘外赏赏春。

&rdo;他出了屋子。

他们的婚期定在十月，一年之首，距今不过半年多，皇室大婚礼仪烦琐，堂邑侯府上下并不得清闲，不过这种事，自然和陈娇无关。

她只需要在刘彻的眼睛里盛开就好。

他们年纪都并不大，十四岁的少年人，不过刚刚长成，距离加冠，还有五六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