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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这种场合,胆儿最肥的还是婶子大娘。
吴大力这把镰刀有很多故事,传说是明朝末年起义军中的高手打造的,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割棒秸子如分秋水,断处不起毛茬儿,不飞碎末儿。
这个说法有几分道理,农民起义军用镰刀当武器有很强的伪装性和极高的熟练度。
年轻时,吴大力手持这把镰刀,专门为村里的妇女打抱不平,动辄就要阉了谁谁谁。
跟人动起手来,吴大力膂力惊人,镰刀又极快,寻常的铁锹杆儿一刀两断。
这种场面发生在电影里,你不觉得稀奇,若发生在眼前,管保目瞪口呆,接着丢下铁锹就跑。
几十年里她只栽过一次跟头,说是遇见过一个卖甘蔗的老头儿,要对她进行说服教育,结果说翻了脸,也不知道用什么把镰刀尖儿给削下去了,这件事从没有人听她详细讲过,成了千古之谜。
二福子家赔完钱,穷得连叮当响都没了,其媳妇立马像国产剧本写作法则规定的那样跑了,留下个三四岁的女孩儿。
收割机也卖了。
这下村里人长出了口气,觉得这个恐怖的机器终于离开他们的地头儿了,结果好景不长,第二年夏秋之交,沿着省道开来一辆辆崭新的大型联合收割机,一路出租,且收且走。
据说这种收割机能一路南下收到江西附近,再兜个圈回来。
地里的事儿,我不太明白,总之这种比二福子那辆恐怖十倍的加强版收割机不知被什么人租了回来,出现在大家的地头儿上了。
每当此时,吴大力就赌气似的迎头而上,镰刀闪耀着死亡的光辉,似乎在向联合收割机示威。
事情就发生在她当了寡妇的第三年。
当时正值秋收,北京郊区种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弄不太清楚,总之地里有两三辆各种形状大小的收割机在往来交替地工作,一时间杀声四起,柴油机冒出的烟和收割机卷起的茎叶碎片遮天蔽日。
吴大力跟收割机有仇,当然不可能去租这东西。
她也是为数不多的在地里挥舞镰刀的人。
她挥动着小象腿一般的胳膊,抡动着闪着寒光的没有尖儿的镰刀,随走随割,随割随踩,在身后留下一排整整齐齐倒成“人”
字的棒秸子。
从上俯瞰,其景象就像一条黑黝黝的巨鱼劈波斩浪地在金黄的海涛中畅游,又似一条在身后拖着笔直航迹的驱逐舰。
恰逢此时,在眼前一人多高的棒秸子的缝隙里,在有节奏地一起一落的镰刀所拖曳的蓝白的光轨的缝隙里,她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穿过棒子地,迎着轰鸣的收割机跑了过去。
可以想象,吴大力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收割机卷死她爷们儿,但那个静态的cult(血腥暴力)场面肯定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和阴影。
可以想象,虽然收割机的轰鸣声震天撼地,吴大力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小孩子踩着秸秆的咯吱声。
可以想象,在她家地里出现的小孩的身影、收割机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布满刀片的滚筒和踩秸秆的咯吱声,一瞬间在她脑海中混合成了一个何等恐怖的场面。
当然,像吴大力这种村妇,是不会表达恐惧的。
我所见过的村妇,表达喜怒哀乐惊恐悲,基本都是靠骂大街实现。
骂街的语调音量不同,表达着不同的情绪,但构成骂街之主要词汇,差不离总是那么些。
此刻,吴大力发出响彻四野的吼声,怒挥镰刀,大步向前,势如奔雷地穿过荆棘丛一般的玉米地,来到收割机前。
当她看清那个孩子是谁时,收割机已经举刃相向了。
吴大力骂着三字短语,把镰刀往地下一甩,镰刀“哧”
的一声插进去几寸深。
她脚下不停,右手顺势揪住小孩的领子,凭着她那个油桶般的身躯的重量,猛一转身——吴大力的身体结实饱满,除了胸前那两个累赘以外,全都坚硬似铁。
用句名著中的描述,这是一个巨大而残忍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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