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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空也,街市空也,半箱遗书付狂风。
记得我趴在地上用大毛笔写这副挽联的时候,身后已是同学们的一片呜咽。
我的父亲在何处,我倒是知道的。
下乡前又去看了他一次。
他单位造反派说,这个人没救了,居然在关押期间盗窃上级的机密文件!
在隔离室见到爸爸后,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看了一份造反派遗忘在厕所里的王
少庸关于清理阶级队伍的报告。
王少庸是当时上海市的一个领导,被造反派&ldo;结合&rdo;进来的一个老干部。
我轻声对他说:&ldo;爸爸,只要事情还捏在他们手里,你的问题天天会增加,上一趟厕所也会升一个台阶,由它去。
现在的关键是要把全家养活,我听说我们在农场劳动每月会有四十元左右的津贴,这就够了,我第一个月就会寄钱来把祖母送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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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爸爸也一声不响,低头看着地面。
有了一点津贴,可以支付祖母回乡的路费,但这是小事;此间真正的大事在于:怎么能让七十六岁的祖母一个人回乡!我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决定,是一个足以使我们全家在乡亲间永世抬不起头来的决定,但是这个决定恰恰是祖母自己作出的,而且那样坚定,全无说服的余地。
我在与祖母细细谈了几次之后,才知道她执意回乡的理由。
她并不了解时事政治,但已亲眼看到,在她最后两个儿子一个屈死、一个被关之后,孙辈的前途都是远离上海。
我要去外地军垦农场了,表妹要去安徽的茶林场了,两个小弟弟也已不断地到农村去&ldo;学农&rdo;,根据当时趋势,以后必然也是上山下乡的命。
既然全都发配到各地农村去了,为什么不一起回家乡呢?
她相信,只需经过几年努力,每个孩子都有可能七拐八弯地调回老家,重组一个&ldo;日出而作,日落而息&rdo;的农民家庭,省得每个人分头在遥远的异地呼喊不应。
她还判断,我爸爸被批斗得那么厉害,即使以后放出来也不会给他一个像样的工作了,那还不如回到家乡与儿子们一起务农。
当这个蓝图在她脑海里慢慢形成,她就为家乡的老屋担忧起来。
长年没有人住,老屋已岌岌可危。
此刻家里一贫如洗,拿不出修理经费。
惟一的办法全在她身上了:她回去,住下,查看,然后动用亲族之情和辈分之威,请村里的后代热心人一点点地补砖、添瓦、换梁、塞漏,最后成为一个可以居住,而且是可以容得下一个大家庭居住的处所。
祖母的这个计划,就我家内部而言,实在称得上雄才大略。
她居然要把当初闯荡上海而终于散落远荒的余家子弟,全部召唤回来。
然而当时要完成这个计划,没有人能做她的助手,原来有可能帮她一把的我妈妈,现在也为我的两个小弟弟的生计,到处打工,早已忙不堪言。
祖母把这个宏大计划,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七十六岁老太太的这次回乡,气势非凡,似有旌旗马蹄相伴。
这也许是她一生遇到的最后一个灾难时刻吧?祖母要在半个多世纪前自己初嫁余家的房舍里,调动起她最后一点影响力,为余家寻找一条退路、筑造一个归巢。
她要用农耕伦理的大热闹,来弥补伤心都市的大荒唐。
当时的爸爸,思维能力一定远在祖母之下。
这不能怪他,一则是,他被关晕了,已经无法作出整体思考;二则是,即使不关,他在这方面也历来赶不上祖母。
一九六八年的寒冬,上海漫天大雪。
历来最怕冷的爸爸裹着那件我们送去的破棉袄,蜷缩在关押室里。
破棉袄里边是那套肩上有漆渍的卡其布制服,他本来是准备穿着这套制服自杀的。
现在这个念头已经打消,制服还是穿着,我与他告别时还特地伸手进去摸了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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