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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被挑起,薛琅微微抬眼,眼底无波无澜,他整好衣袖,慢步下了马车,神色平静如一潭死水。
“薛琅,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谢承弼长枪直指他眉心,“你可有悔?”
悔?薛琅轻笑。
谢承弼眉头拧起。
此人虽卑劣,可的的确确生了一副好皮囊,嘴角破开笑容时,比那牡丹都盛国色,苍白面容上裂开一道鲜红伤口,应当是刚刚被弓箭所伤,衬得此人更是妖如鬼魅,形同毒蛇。
薛琅抬起眼皮,在牢狱中被折磨过的嗓子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我的确有悔。”
碎发之下,那双漆黑双目仍然发亮,不曾有半分暗淡,只是他微微低着头,落在阴影里,犹如一朵散发着异香的毒花,口中吐出来的,也是极其恶毒阴险之语。
“去年谢察在边关拼死顽抗之时,我该让你也去的,如此在地下还能与你父亲做个伴。”
谢承弼脸色陡然变得十分可怖。
若非薛琅哄骗先皇谢家功高震主,迟迟不发援兵,他父亲又如何会身中数箭死于城墙之上!
许多人死前都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做这么多恶事,夜里睡的是否心安——当然心安,他这些年从未被魇住过。
反倒是儿时逃荒连着数天吃不上饭的日子才叫他觉得如同噩梦,若非有如此手段,他的坟头草早不知几人高了。
与其自己坟头长草,不如叫别人坟头去长。
长枪抬起,红缨枪尖折射出刺目的光,看得薛琅微微眯了眯眼。
鼻息间呼出一道微不可及的叹息——他唯一可悔之事,不过是压错了皇位上的那个人。
成王败寇。
喉咙一凉,后一热,薛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五官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长枪回撤,溅出一片血花,薛琅的身体直直的倒了下去,惊起一片尘土。
林中飞鸟啸叫,树林掩映着湛蓝天色,薛琅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消逝,身下血泊无声蔓延。
谢承弼秉性纯良,即便要报仇,也愿意给仇人个痛快。
若换做是薛琅,必定用残忍手段将他全家都折磨致死。
残破的尸体被破布一裹,丢去了乱葬岗,后听说又被人翻出来千刀万剐,尸体被野狗分而食之。
一代权臣薛兰玉,生前呼风唤雨,死后竟连全尸都没留不,甚至他死后数十年,还有人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唾弃谩骂,再到后来,那些文世甚至以辱骂薛琅为传统,逢人便骂上两句,以示自清。
薛琅没想过自己还有重新睁眼的一天。
头痛欲裂,遍体生寒,身上盖着的不是锦被,而是一层薄薄的灰蓝色破布,他扶着头,一时间竟不知现在是何境何地。
难道谢承弼并未杀他?可长枪割开皮肉的冰冷触感那样真实,当时不觉有异,现在想起,悚然发凉,甚至衍生出无可压抑的阵阵后怕。
他怕死,怕得很。
周遭破旧的陈设陌生又熟悉,沉重的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他霍然坐了起来。
这,这不是……“薛六!”
透风木门被敲得响亮。
薛琅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他原不是京城人,七岁逃荒时死了父母,一个人来到京城,每天与狗夺食,夜里找个背篓缩着,今夜闭上眼就不知明天是否还能睁开,后来实在活不下去,就去卖身,被梁家买下后给梁三少爷当奴才。
只是这梁少爷无法无天惯了,对薛琅非打即骂,他见着薛琅第一眼问了他的名字。
薛琅垂着头,嗫嚅说自己叫薛琅。
“郎?薛郎?”
“不,不是,王良琅。”
“琅?”
梁少爷念了一遍这个字,接着将手里把玩的玉石砸在了薛琅头上,直把人砸得头破血流,“一个贱奴,也敢用琅字,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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