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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严小刀也不算被那些人强迫绑架的,他跟他养母说,就是下井挖几年煤就回来,没多大事,我能把家里债都还了。
那几年严氏统共也没见着儿子几次面,每次见面简直都是在希望中等待最后一刻的绝望。
煤山下总是捂着盖子地、悄悄地死人,可能三两月就出个什么事故,从井下剖拉出几个窒息的黑黢黢的死人,发送一些丧葬费将这些命运卑贱的人随意廉价地打发掉,没人会怜惜。
严氏怀有预感,也许有一天早上,她就会接到从煤山传来的噩耗,碾碎她人生最后一点指望。
然而,关于小刀的噩耗没等来,家里的累赘先撒了手。
在一个雨夜,严氏的前夫伸手从帘子上够到一根布条和一只袜子,就用布条和袜子结了个绳圈,寸移了半宿终于把脑袋将就着套进床头的绳圈里,就躺着歪着个脖子,很艰难地把自己吊死了。
这男人临走前几天,为严氏留了一条像是遗言的话:“好多年也没疼疼你了,想帮你做一件好事。”
严小刀从煤山请了半天假,带回一些钱交给他养母还债,再将养母的这原配丈夫用板车拉到山上,埋到继任丈夫身边,让活着的时候就很卑微的俩男人凑合做个伴去吧。
之后又过几个月,家中那另一个累赘,或许也不能忍受这毫无乐趣和尊严的人世,也撒手了。
严小刀的那个又残又障的弟弟,有次在家中无人时玩火柴点燃了破棉絮,床烧着了,接着房子和猪圈也着了,一场火轻而易举夷平寒门蔽舍,痴呆弟弟终于平生第一次得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丧生火中。
严小刀将傻弟弟也拉上山,埋在那俩男人身边。
雪后的山梁上,母子二人瞧着那三座小坟包,竟都是一脸坚如磐石,流不出泪来。
严妈那时还低声地问小刀:“你说,咱们娘俩是不是命太硬了?咱俩克了一家子……”
这命特别硬的母子二人终于落得相依为命的人世缘分。
严小刀这人从小就不懂得流什么眼泪,也不信命。
人生道路上出多大的事都不是能用眼泪博人同情或者用哀伤叹气顾影自怜就能解决。
他一定比他的命还要硬。
他一向把命含在嘴里嚼得嘎嘣脆。
……
……
讲述往事的人心绪平和还偶尔略带风趣,严小刀枕着自己左臂,瞭望星空,挺欣慰身边能有一个人让他乐意说出这些不屑与外人分享的故事。
时过经年,他平静开朗得如同在讲不相干旁人的故事。
然而听故事的人完全就不平静。
凌河的脸在星光下忽明忽暗,先是透露出专注而疼惜,随后是感动和钦佩,最终是在故事的某个拐点风云变幻突然变了脸色,面容遽然黯淡阴郁下去,浑身都变冷了。
严小刀才发觉被窝有点冷,方才还挺暖和的,凌河的身躯好像突然间就换季了。
香椿树发过茬了,漫山遍野油菜花要开了,凌先生又从春天穿越回冬天了?
严小刀伸手过去,隔着棉被握了握凌河:“冷?
“你还要被子吗?
“你感冒了?”
对待他内心尊重和珍惜的人,严小刀愿意谨守发乎情止乎礼的规矩,抚摸都是隔着被子。
他想探探凌河脑门热度,是用手背轻轻贴上去,觉着自己手背比手心皮肤还细腻些,不会显得太粗鲁。
“我明白了。”
点点星光下的凌河唇边擎出一丝满含悲意的笑,“然后,你干爹戚宝山回来了,他拯救了你的命运,他替你还了你们娘俩当时卖命卖身一辈子都还不起的债,给了你今天!”
“……对。”
严小刀时常叹服凌河的头脑。
跟凌河这种人聊天交心是很舒服的,善察人意,举一反三,听个故事开头都能猜到连续剧结尾,天生适合做人生大戏的导演。
严小刀也怕碰上那种笨蛋不开窍的,聊个天都罗里吧嗦得特别磕碜。
凌河长吁一口气,面色清冷:“严总您继续说,我想听听戚爷当初是怎么行侠仗义在你面前表现的。”
转过年的那个春天,某个平常天,让人完全没意料到的,戚宝山就从南方回老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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