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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子说,“连一家门也没串过,我跟左邻右舍不熟悉,想串也没处去。”
“咱爸说,大嫂二嫂的屋里也尽量甭串。”
建峰说,“各人在各人的厦屋做针线活儿,串过来串过去不好。”
“还有啥呢?”
四妹子赌气似地问。
“咱爸说,男人要像个丈夫的样儿,女人要像个媳妇的样儿。”
建峰说,“不准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的。”
四妹子不吭声了,麻绳穿过布鞋鞋底的咝咝声在小厦屋里格外清晰,不准唱歌,不准嘻笑,不许在村里和人说话,也不许在自家屋串大嫂和二嫂的门子,那么,她该怎样过日子?她在陕北家乡,上山背谷子背得腰酸肩疼,扔下谷捆子,就唱喝起来了。
在娘家时,虽然吃的糠饼子,油灯下,她哼着忧伤的曲儿,哼一哼也就觉得心肠舒和了。
有时候,她哼着,母亲也就随着哼起来了,父亲坐在窑外的菜园子边上,也悠悠地哼起“揽工人儿难”
来了。
她没有想到,哼一哼小曲儿会不合家法,甚至连说话,走路,都成了问题,是关中地方风俗不一样呢?还是老公公的家教太严厉了?
她现在才用心地思量这个家庭所有成员的行为举措来,才有所醒悟,老公公早晨起得早,在院子里咳嗽两声,很响地吐痰之后,大嫂和二嫂的门随着也都开了。
老公公一天三晌扛着家具去出工,回家来就喂猪,垫猪圈,起猪圈里的粪肥,他噙着短烟袋,可以在猪圈里蹲上一个多钟头,给那两头克郎猪刮毛,搔痒,捉虫子。
老公公总是背着一双手进院出院,目不斜视,那双很厉害的眼睛,从不瞅哪个媳妇的开着或闭着的屋门。
四妹子进得这个家一月多来,没见过老公公笑过,对大嫂和二嫂那样的老媳妇也不笑,对大嫂和二嫂的五个娃娃也不笑。
娃娃们总是缠老婆婆,很怯爷爷,甚至躲着走。
大哥在外村一所小学教学,周六后晌回来,和父母打过招呼,晚上和大嫂在自家的厦屋里,也是悄没声儿的,住过一天两晚,周一一早就骑着车子上班去了。
二哥是个农民,有木工手艺,由队里支派到城里一家工厂去做副业工,一月半载才回来一回。
二哥回来了,也是悄悄默默的,不见和二嫂说什么笑什么,只是悄没声儿地睡觉。
四妹子回想到这些,才觉得自己确是有点儿不谐调了。
她曾经奇怪,一家人整天都绷着脸做啥?说是成分不好,在队里免言少语也倒罢了,在自个家里,一家人过日月,从早到晚,都板着一副脸孔多难受啊!
现在,她明白了,老公公的家法大,家教严。
这个上中农成分的家庭,虽然在吕家堡灰下来了,可在那座不太高的门楼里,仍然完整地甚至顽固地保全着从旧社会传留下来的习俗。
她不能不遵奉老公公通过她的女婿传达给她的教诲,这是第一次,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就会发生不愉快的事。
她刚到这个家庭才一月,不能不注意老公公对她的看法和印象……
“这有啥难的?”
四妹子轻淡地说,“从明日开始,我绷着脸儿就是了。”
“咱家的规矩,凡家里来了客人,亲戚也罢,外边啥人也罢,统统都由老人接待,晚辈人打个招呼就行了,不准站在旁边问这问那。”
建峰继续给她传达老公公的家法,“咱爸说,前一回二舅来了,你在旁边说这说那,太没得礼行……”
四妹子臊红了脸,她想分辩,又闭了口,建峰说的是老公公的旨意,向他分辩有什么用呢!
那天二舅来了,她给倒下茶水,问候了两句,本打算立即退下来,好让老公公陪二舅说话。
可是,二舅问她在陕北哪个县,哪个公社,离延安多远,还问那儿的气候,物产,社员的生活。
二舅在西安一家什么信箱当干部,人挺和气,不像老公公那样令人生畏。
她在回答了二舅的问话以后,也问了些二舅在西安的生活情况的话,平平常常,之后就赶忙给二舅做饭去了……万万没想到,老公公对这件事上了心,说她不懂礼行了。
看来,除了上工劳动和做饭吃饭以外,在这个家庭里,最好什么也甭说,什么也甭管,想到这儿,四妹子加重语气,带着明显的赌气的口吻说:“赶明日我绷紧脸儿,抿着嘴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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