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节

你不该用这美丽的信笺写别离

“正月二十三，家家都燎疳。”

今夜一过，整个春节的气息便不复存在。

夜幕降临，家家门前都堆放着一堆柴禾和当日院内清扫的杂物，再把扯下的对联、门神也投入其中，随后加点盐粒、葱皮或蒜辫等。

天黑尽时，一把火燃起来，村里便到处都是火光冲天，一个个笑嘻嘻的人便从火堆上跳过来跳过去。

无论老人或小孩，都想借此机会，将一切灾难和不幸，统统烧干净，天明起来，一切便都是新的，一切从头开始。

从火堆上跳过去的一瞬，我在想，就这么容易地把痛苦和灾难都烧光了么？就这么简单地跟过去告别了么？甜妹已不去理会，荞荞呢？那个一门心思做着王家小媳妇的女子，前日相逢，竟也涌泪！

隐忍中藏着多少难言的苦衷啊！

她说梳绒厂已经倒闭，她就算失业了，回到家来两口子并不和睦，也是三六九吵闹的……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互爱着的，常常走不到一块儿；没有一点感情基础的，却往往凑在一处，过着冷不冷热不热的平淡日子，他们有泪只往肚里咽，埋头扛着道德和责任，负着沉重的生的十字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荞荞，我曾经的好友，失业的滋味自然不及失恋的滋味更难受，望你也跳过今晚的火堆吧。

望你也烧尽遭遇的不如意，耐着性子好好地生活吧。

咋样不是活呢？既然我们选择了生，既然我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眼泪，又能浇出多少希望的秧苗呢？

累得坐在地上都不想起来，骨头就像被谁抽去了似的，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

“勤劳一日，可得一夜安眠；勤劳一生，可得幸福长眠。”

名家的话虽然不是真理，但是今晚，我却的确是难以合眼了。

甜妹送了我一盘磁带！

磁带是普普通通的磁带，却实实在在记录了她全部的心思。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坐在录音机旁，一点点想起，一句句表达出来，而且不做作不虚伪，不打半点官腔，不带一点夸张……当时她对我说是一盘流行歌曲，“是你最喜欢的《人在旅途》！”

我居然信以为真。

待我拿到大哥家的录音机上放出来，才听出那一句句熟悉而连贯的语言，无疑等同于甜妹“杜鹃啼血”

式的告白！

幸亏屋子里只有两个小侄子，兄嫂都去田里劳作了，否则，我一定会被吓得跳起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

有多少人用玩笑的方式说着真话，又有多少人用真话的方式开着玩笑？

因为不确定的关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奈说不出口的话，因为清醒的时候放不下自己的矜持，因为害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的担忧，所以，我们常常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便将许多真心话都以玩笑的形式说出口。

尤其对于甜妹，我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地相处了这么久，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吐露过自己的真心话。

我们常常以玩笑掩盖自己的真情，以玩笑隐藏和包装某种内心的表达。

而这一次，甜妹是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都一一讲了出来。

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肺腑之言，我终于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

她也许是急于想知道我听完磁带后的反应，所以又舍近求远地到下沟里来挑水了。

“听完了吗？听完了还给我。”

“啥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