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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影自然就是五娘玉华,她此时做了金童的打扮,梳了一个最简单的童子发髻,差着一根碧绿的翡翠簪子,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素净不施一丝脂粉的玉白脸蛋,她从上了莲座便没有作任何停留,她穿着童子的束腿撒裤与白袜青布鞋,只以脚尖轻踩在窄窄的莲瓣上,于这最低一排十二个莲座上来回跳跃飞转,动作干净利落的没有一丝犹疑,尤其从一个莲座跃向另一个莲座时,常常是一扭身便向后直接飞转出去,仿佛她脑后还生着另一双眼睛一般。
这般的技艺,别说是那主宾台下坐着的众人惊诧不已,就连刚才已经露出些许倦色的皇后崔泽芳也是眼前霍然一亮。
崔泽芳与崔泽厚一样,也是当年曾有幸观赏过长乐公主与程平的观音跳莲的,可这五娘的金童,显然与长乐公主的很不相同,长乐公主并不善于作舞,但她却是个从小跟着几位名家师傅习练武功的人,一身的功夫还颇为高强,她相貌生的又是浓眉大眼、略显粗壮的,平日里行动习惯也都一直像男子般爽利,这扮起金童来便就真正像是一个男童的模样,于那莲座上跳跃纵跨起来,动作迅猛轻便,虽也技艺高强,却实在是少了些美态。
而这五娘因年纪尚小,身形瘦小轻便,扮起金童来也是有模有样,并不觉得有丝毫的突兀之处,但相貌却比一般的男童更加清丽无双百倍,且比起她自己平日里女子的装扮来,更别有一番俏皮与灵动,在莲座上雀跃起舞,那份逼人的灵气与飘逸的舞姿,真是犹如那散财童子化身于尘世一般,
伴奏的笛声越吹越急,玉华的动作也随之越发迅捷,而突然间笛声骤然一停,玉华却是猛一个后桥便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莲座上做了一个空翻,又稳稳落回了原地,她只用单脚立于莲座上,另一只脚弯在膝后,身子半坐半立着不动,一只手斜撑着自己的脑袋,闭着眼做出个偷懒打盹的小模样来,对面观舞的众人里,便有人忍不住被逗的发出一阵轻笑来。
场面静止了片刻,笛声重又响起,而随着这笛声,突然又缓缓加进了几声清越的琴音来,而后琴音便越奏越密,越奏越响,渐渐压住了空灵的笛声,众人却直觉眼前一花,一道雪白人影从莲座旁的花丛树木中突然飞出,一跃便直接飞上了第二层莲座,几下飞旋舞动间便来到了第二层莲座中间的位置,一双长袖一甩一收如飞瀑浪花般飘洒落下,右手中拂尘的万千雪丝轻轻归落于左手臂弯,一个高挑出尘的人影便如此静静立于了那金童的身后,除了裙角与拂尘随风微微飘散外,整个人便再没了一丝尘世热气。
此时不止台下的众人,连那观礼台上坐着的太子夫妇二人和顾氏、崔玉林夫妇等人,也俱是忍不住嘶一声抽了一口气。
所谓不比不知道,一比见真照,那五娘的技艺已经是惊艳绝伦了,但比起这程娘子高挑的身形飞旋舞动起来,却又是立见高下了,这程娘子腾挪飞跃起来,身形几乎不见什么动作,从来只两管长袖先向前一掷,或是那拂尘先左右一甩,整个人便随即跟着飞跃而出,也不见她腿脚多少用力,落于莲座上时,更是轻轻的一划而过,让人简直怀疑她是否能直接于那水面上行走一般。
不同于其他人此时满腹的钦佩与赞叹,主宾台前隐在暗处,负责今日守卫大责的锦衣卫头目赵四平,此时心中不知为何却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略略抬起头左右前后又仔细巡视了一番,却又没发现任何的不妥之处,对面莲座上舞的是飞仙艳绝,台下众人看的是身心迷醉,各处守卫也均各司其责将主宾台围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漏洞,赵四平只当是自己又犯了疑心病,便深吸一口气重又趴伏了回去。
而那对面莲座上,扮作观音的程娘子已经于金童身后静立良久了,那金童似乎终于是被越来越响的笛声与琴音吵醒了一般,揉着眼睛晃着脑袋伸了一个大懒腰,可她左看右看并未发现什么动静,便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似乎还想再休憩一会儿,却被脑后划过的拂尘弄的发痒,抓着头又醒转了过来,众人见她又挠着头左看右看,却仍是没发现身后的观音娘娘时,不由又是忍不住跟着出声轻笑起来。
而后,随着笛声琴音骤然一停,程娘子手中的拂尘直接甩落在了玉华的脸上,她惊的一个飞身旋转便跳了起来,待发现身后的程娘子,才连忙于一个莲座上虚坐着叩拜下去。
待到乐声重新轻轻奏起,金童便于那前面躬身跳跃带路,引着那观音缓步前行。
她们师徒二人便这样一层层往那最高一层的大莲座上慢慢飞旋舞动而去,以她二人的功力,想要直接几步跨越飞身上去自然是极容易的,但这既然是要作舞于众人观赏的,自然不会安排的那么无趣,两人时而从底层莲座上飞身翻动到上层莲座,时而又身影交叉从那上层莲座翩然落下,待到两人都站上了第四层莲座的时候,离着地面,已经快有两人多高了,从对面远远看过去,两个单薄飘动的身影简直是摇摇欲坠,于莲座间跃动飞舞时便多了好几分的惊险刺激。
尤其是等程娘子站上了最高处那个独立的大莲座上时,琴音突然铮铮变得激烈起来,程观音也似乎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突然来了一阵怒气,她舞动两管长袖与手中的拂尘哗哗不停的甩向站在她身下一排莲座上的小金童,而那金童则看似在躲避着那长袖与拂尘,实则是于这两管白绸带与拂尘雪丝中不停穿梭飞跃,不时从一个莲座上跳起身,从两管长袖间一个跟头翻飞过去,落在另一个莲座上,然后连站也不及站稳,便又侧身一个回旋就重跳回到头一个莲座上,如此这般与那长袖拂尘一起穿插翻动起来,简直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像元娘崔玉林与七娘崔玉媛这样的年轻小娘子,饶是平日里性子再如何沉稳大气,看到这样精彩险绝的场面,也不由捏着帕子紧提了一口气悬在了胸中,那台下坐着的众人更是早已经顾不上是否在娘娘跟前失礼了,好几个已经嗷嗷嗷的不由跟着五娘的动作不停惊叫出声,那个最先说过话的崔氏老者,此时甚至忍不住已经站起身手舞足蹈起来,不过他很快便被旁边暗处守着的锦衣卫上前一把按了下去,以妨他惊扰了崔皇后娘娘观舞。
崔泽厚和顾氏均已是看过这程娘子二人彩排的,此时正式看着虽也还是惊艳不已,但作为府上的主人家,更多的还是在盼着此场观音跳莲能平安万全的赶紧演绎完毕,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与纰漏,眼前的这一段舞蹈,他们也是提着心来观看的,同时又知道等无惊无险度过了这一段最难做的袖中舞,便是最后的环节了,只等那观音扔出圣符,那金童飞身跳起来接了,两人便一起逐级而下,向主宾台上众人献福献礼,这一场观音跳莲便也就圆满结束了。
而就在此时,对面莲座上,却已经是风云突变了。
本该再与观音的拂尘来回斗法几个回合的金童崔五娘,不知为何突然原地一个飞身便高高窜了起来,而她身前站在最高处大莲座上的白衣观音程平则似乎更是早她一步飞身便往下跃了出去,手中拂尘不知道何时也已经是倒拿再手里的了,尖尖的木柄朝前举着,两人这一□形突变,各自的方向竟是迎面就要撞上了。
台下众人不明就里,还只当是舞蹈本就如此,纷纷引颈探头长大嘴巴观望着,而台上的崔泽厚却是完全知道本来并没有这个奇怪动作的,他只稍作愣怔,便旋即大叫了起来:“不好,护驾!”
随着崔泽厚的呼叫,藏在台前的赵四平也已经是帅着众人跃身而出挡在了崔泽芳与李济民夫妇三人身前,台下各处的锦衣卫也都是纷纷现身,将园子内的众人都牢牢看住,确保无一人能随便动,更别说能近皇后娘娘与太子夫妇的身前半步。
崔泽厚又对着赵四平喊了几句什么,埋伏于二十七个莲座四周的锦衣卫也纷纷跃身而出了,向那莲座上围了上来,而此时那高高的莲座上面,却早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崔五娘所扮的金童眼看便要与那程平迎面撞上了,那程娘子只好身形一斜闪过了一旁,她原本如刀剑出鞘一般迅疾无比的动作也因受到了五娘的干扰,身形不得不停滞了片刻,但她两脚蹬踏几下,身子却仍还未落地,只略微顿了一顿,便突然一扬手将手中拂尘的尖柄向前疾送出去,一下便插入了那崔五娘的左肩,崔五娘一声惊叫,身形便从高处直直落了下来,还好她身手不凡,勉强一个扭转仍是落在了第四层的一个莲座之上,没有直接摔落到地下,但整个人便马上彻底瘫软在了那莲座上面,不见一丝生机。
而程娘子去除了崔五娘的阻挡,便一刻不停留的向观礼台方向奔袭而去了,可那周围包抄上来的锦衣卫哪里还允许她有任何动作,早有一只羽箭嗖一声便射中了她的后心,程娘子身形却依旧没有马上停下,她一扭身便从高高的莲座上飞跃而起,向着旁边树丛中窜去,但终究是没法比那飞射而来的利箭更快捷,十七八只羽箭很快就将她扎成了一个刺猬,观音的雪白长袍也瞬时被鲜血染红,她只辗转翻腾了两下,于空中嗖然跌下,趴伏在地上便再也不会动弹了。
此时园中虽人人都吓的脸色青白,却除了锦衣卫行动间的衣角风声,便没有一丝其他多余声响了,连园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崔玉林从来没见过自己爹爹如此的脸色,惊惶、无措、懊恼、惊愕,七情上面,崔泽厚一双细长眼睛死死盯在远处趴伏在地上已经被鲜血裹满的消瘦身影,不知心中作何所想。
此时崔皇后与车芷兰已经被内监、宫人、锦衣卫层层围住退到了主宾台后面的房舍里,本来赵四平也让太子李济民也一起退下的,他却坚持不肯走,此时,还是李济民第一个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轻轻在崔泽厚耳边说道:“那救驾的小娘子,是舅舅家的小表妹吧......”
崔泽厚此时也猛然清醒了过来,扭身吩咐了自己身边几个心腹几句,便有两个身手快捷的丫鬟飞奔往那莲座方向而去了,而此时,软软趴伏在第四层莲座上的玉华,半边身子也已经被鲜血沾满,那莲座不是一般人能踩上去的,还好锦衣卫也都是身手不凡的,见这小娘子是被刺客所伤,便两人叠起来从莲座上将人抬了下来,此时崔泽厚派来的丫鬟也到了近前,两人将五娘接手了过去,迅速抬进了旁边的房舍。
顾氏也派人去叫来了崔娟,她脸色惨白的检视了一下五娘的伤口,便轻轻叫了一句:“伤口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自己看吧,作者已经晕倒了
☆、第87章嫁祸
七月初八寅时中,永嘉坊外院,安国郡公的书房内死静一片,郡公爷崔泽厚进门已然整整一个时辰了,他一直木着脸端坐在红木大案几后面一动未动。
而案几对面,幕僚杨律与武子习,还有中书舍人周全中三人,也坐在各自位置上不敢贸然开言,虽从昨日凌晨奉召过来一直等到到现在,三人俱已是身心疲倦到了一个极点。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武子习看了一眼旁边的圆鼎铜漏刻,忍不住挪了挪屁股,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样子,却被一旁坐着的杨律皱眉一眼扫过来给阻住了。
中书舍人周全中乃是崔泽厚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与崔泽厚同年,除了一杆好笔头,为人更是极为细心缜密,他家世不显,入仕后能得以从未外放便顺顺当当做到了五品大员,如今还在中书省六个舍人中列在首位,全是因为顶头上司崔泽厚十分偏爱他的文笔,在周全中的印象里,郡公爷崔泽厚最是波澜不惊的一个人,待他们这些幕僚和下属也可谓是礼贤下士,可是今日,他却看也不敢看郡公爷一眼,那崔泽厚脸上冰霜一片,眼中更是冷冷的不见一丝热气。
书房内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是大管事崔军缓步走了进来,行礼后俯首禀告道:“启禀郡公爷,那拂尘上的毒乃是葫蔓藤、也就是民间所传的断肠草,西苑的药圃里就有种植,本是用来外敷散瘀止痛用所的,前阵子那程平练舞时说自己腿上旧疾发了,用了娟娘给开的药都没什么效果,那程平便自己开了一个方子,说是原来宫里舞师门专用的,对她的腿有用,那方子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但里面便有一小味的葫蔓藤,此事......”
崔军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下来,吱唔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崔泽厚却突然嗤的一笑,接口说道:“此事是经了我亲口准许的,哈哈哈,我真正是小看了这女人了,哈哈哈......”
崔泽厚仰头大笑着,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众人都难免有些惊惶不知所措,那崔军连忙紧接着说道:“启禀郡公爷,那程平这一招恐怕只是白白闹了一个笑话而已,刘老太医与娟娘都说,那葫蔓藤虽有剧毒,但若不是内服便没什么大碍,只会让伤口有些发麻而已,用烧酒与其他药物一起清理了便没事了,刚才那五娘就已经醒过来一次,不过因为失血过多又昏睡了过去,刘老太医说她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刚受了大惊吓,恐怕要好好将养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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