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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隐》所渲染的并不仅止于大量北平的生活特征,景观符号。
在这些&ot;写实&ot;印记之上,我们不曾忘记小说本身极度&ot;不写实&ot;的色彩。
这是一个有关侠客复仇的故事,有师门血案,万里寻凶,更有侠情义胆,快意恩仇。
种种旧派江湖小说的人物与行动被穿插在北平日常生活的描写里,由此所造成的叙事风格的反差,在在引人侧目。
时序已经到了民国二十五年,就算北平饶有旧日遗风,江湖会党的那一套恐怕也已经过时。
更不可思议的是,美国医生记者、日本特务、时髦男女,也都涉入复仇的恩怨中。
张北海如此怀念、书写北京的方式,识者或要不以为然。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这何尝不就是&ot;他的&ot;故都春梦?出虚入实,他的北京不乏人情世故之美,也无从避免已经和将要发生的忧患。
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北京仍然拥有自己的传奇。
这是历史神秘的一刻,最家常的和最不寻常的场合交相为用。
日本人的天罗地网挡不住神出鬼没的燕子李三;冬夜的胡同再怎么弯曲寒冷,回到旧京的游子还是能找到心上人的门来。
但传奇何必只是匪夷所思的事情?1936到1937年的北平,洋人可以坐在四合院的天棚底下喝威士忌;好莱坞的annaaywong可以向名媛唐凤仪买到便宜珍珠项链;真光戏院的首轮西片上演着;旧派宅子里的堂会一样锣鼓喧天。
中西新旧的事物都能在北京找到适当的位置。
而一切的一切都必须融入四时更替的生活礼仪中,从中秋到冬至,从春节到元宵,再到清明,到端午……再到卢沟桥的那一声枪响。
在世纪末的纽约,张北海如是地写着北平。
他写的当然是一个有关巨大时差的故事。
与他的前辈不同,他不再苦苦追忆那失去的盛年,反而能仔细咀嚼北平宜古宜今的都会魅力--一种最特殊的现代性。
一切可信的和不可信的,记得的和不记得的,恍然都暂时抹去了时间的向度,权充说故事者的材料。
惟其如此,他下笔反而有了一种意外的从容。
在记忆的尽头,想像豁然开朗。
我们可以这么说吧:有多少夜阑人静的时分,张北海就是他笔下的那个年轻侠士,一身轻功,飞檐走壁,从一个胡同溜向另一个胡同,从一堵墙头蹿上另一堵墙头。
他隐入古城的黑暗阒寂里,寻寻觅觅。
这仿佛是梦游者的旅行:他找的是有关自己前世今生的印记,梦同北京的线索。
我以为《侠隐》的出现,标志着过去半个世纪的台湾--以及由台湾延伸而出的海外--有关北京写作的转折点。
俱往矣。
当年流寓台湾和海外的&ot;老北平&ot;多已老成凋谢,就算他们有机会旧地重游,也难免不兴起人事两非的感慨。
张北海离开北平时年纪还小,但一鳞半爪的经验已足以让他想像,有那么几年,各样的故都百态、春明好景,如何曾乍现即逝。
南宋《东京梦华录》所描写的东京,早已荡然无存。
北京梦华录所描写的北京,又有多少痕迹,留得下来?瞬息京华,求诸他日,惟有梦寐,惟有文章。
自序